聽周渝說老茶(完)|陽明山尾聲:蒸茶

聽周渝說老茶(完)|陽明山尾聲:蒸茶

9閱讀 2018-11-16 06:14 文化

陽明山尾聲:蒸茶

夜越來越深,鄰家的大貓早就溜進來喝過幾次茶杯里的茶,怎么趕它都不出去,又知道在全是古董的茶桌上輕輕走一兩步,沒有驚動任何物件。我們卻都沒有困意,周渝拿出剛才的百年老六安來蒸。周渝說他身邊有些朋友,從茶到茶具再到喝茶的庭院都是自己親手建造。“ 人與萬物不同就是在于創(chuàng)造,這些是物質創(chuàng)造,還有更美好的精神創(chuàng)造。”

 

我后來才知道我們喝的是孫義順老六安,周渝也不講任何背景。蒸制過的老茶香甜可口,極盡咀嚼之扎實感。“ 很快樂吧,茶一喝會快樂,可是你還是會回頭的。” 他不著急,“ 喝茶從淡到濃,一開始粗一點,不細膩,感覺開闊,往后的茶性很溫和、舒服,安神舒暢。”

 

周渝覺得,之所以老茶如此迷人,是因為它能讓人站在一個高度上,超越滄桑,產生悲憫心。“ 這就是希臘悲劇為什么占據那個高度,肖斯塔科維奇的樂章也是,主題最后都是救贖。”他此時又去播放了肖氏的唱片,“ 不僅是對大眾的悲憫,還有對自己的。人都需要這個文化途徑去釋放時間積攢給我們的那些真實的東西。”

 

“大部分人扭扭曲曲活到現在,要借茶進入自己和自然的關系,談何容易呢?” 周渝說在茶方面,他就是很幸運。“別人來現80年的老六寶,我就有上世紀20年代香港的百年老六寶。一比,他們通通敗下陣去。”

 

他有一個“ 茶瘋子 ”朋友,祖上繼承了許多老壺,最擅長收老六安六寶,號稱第一,“ 一喝我的,芽最細,口感好像百花仙子,他氣得不得了。”周渝說他的老茶是幾十年里往來港臺踏破鐵鞋尋來的寶貝,過去便宜買得多,現在越來越少。“ 我的茶現在不賣了,便宜是為了讓大家喝得起。” 現在新茶館里已經沒有老茶了,“好的老凍頂是買不到,只能自己存。”

 

周渝把自己親手制作、收藏的茶都給客人喝起來。以前很多人知道他沒有商業(yè)追求,從上海、北京到香港,都是要求他發(fā)一箱箱的,現在他一概不賣了。如今最貴的茶是每克3300元臺幣的紅印,正經是世間難得的能喝到單泡無紙紅印的地方。但是按照這個價格他的一餅紅印只要100萬元臺幣,是現在行價的一半。“ 已經夠了,如果是號級茶一克要標2萬元臺幣嗎?好嚇人。我不愿意嚇人。”有人買他的茶回去裝點門面,有些回去藏起來不給人看,而他儉樸溫馨的紫藤廬卻總是門庭若市的。“ 臺灣的大學教授10年沒有漲工資,文化界、藝術界的朋友有些并不懂茶,有些也不富裕,但我是給他們喝茶的。”

紫藤廬為大學教授們提供了一個喝茶的場所

他決意不讓老茶變成有錢人的游戲,而是留在真正有用的地方——因為“ 中國百年來的問題太復雜,只有文學和藝術稍稍能夠解決一點。”

 

店里用的是60年代那種粗老葉的老普洱。“ 這種還是蠻便宜,我存了20多年了,好喝,大眾應該喝得起。我要增加茶譜豐富性,到去年底以前,我的茶譜有10年沒有改過了。”

 

周渝自己一直喝老普洱,藏老烏龍,最近他覺得臺灣茶太少了,才決定拿出三個頂尖人物的茶。著名茶農陳阿翹的茶,在大陸也已經喝了10年,同等級的還有康慶云和蘇猛。“ 我選的都是最開始比賽的第一名,不是金獎,而是特等獎,金獎一般有七八個,特等獎只有一個。但他們很快就退出了比賽,專心做自己少量的高價烏龍了。”

 

他始終不能接受輕松喝一口好茶就感嘆的人。“ 有人說他一喝就明白了,你就要很小心。” 他喝百年老茶的感受, 有規(guī)有矩,是舊道德的,但是人和心離得很近,現在的人和心卻隔得很遠。過去教育靠背書,其實靠體悟,是把身心進行連接的教育。現在的教育用知識給人很殘忍的外在要求。一幅畫你沒看進去它的美,就能搞清流派知識?那是最可怕的。你的生命哪里能和它連接上才是最重要的,才能得到關于自己的啟發(fā)。”

 

常有人對他說,喝老茶時感受到了四合院門口的井、母親的舊衣服,他解釋這些現象說:“ 我們給很多經驗做了一個界定,其實這些經驗本身遠超我們的理解。”他用緩緩的語調引用歌德的《浮士德》:“ 久已消逝的,將為我呈現原型。” 他闡釋道:“ 被遮蔽的要出來,成長過程的自我遮蔽太多,你的一切意愿都不能做,你被社會塑造,被外在要求,這不是主觀臆想的,而是被身體記錄下來的,喝老茶時被觸動本來的那一部分。”

 

 

我這才看到一張爛糟糟的內飛。表示這茶是光緒二十四年開始用這個商標。“但是我們喝到的應該是解放前的,不會超過70年。” 茶依然保持濕潤度,香味深刻,和此時的肖氏樂章一樣,在黑暗中悲哀悔恨都淋漓盡致了,才發(fā)散和升華。

 

周渝在外面被傳為喜歡隱居的普洱茶王,其實他朋友眾多,喜歡各種雅集。“我不善于對很多人講很多,把喝茶變成知識,其實只有你慢慢喝出來的才是最真實的。” 背后掛的是去年看到懷素的句子“ 狂來輕世界,醉里得真如 ”,心有所感,寫出自己的草書,將醉里“得 ”真如,改為“ 見 ”真如。醉字寫得極大,真如又極小,沒有在紙末留下空白處,卻有出乎意料的美。“ 這一隙空間,就讓‘ 真如 ’很擠地寫在那里。可是又不會覺得擁擠狹小,‘真如 ’怎么會小呢?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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